飞机转向跑道，再次告别，才发现我在S城已没有朋友了。匆匆发了消息，似乎又有了常离别的不舍。至于S城，几年之间，大家已各有去处。熟悉的家、陌生的家，每次焦急的旅途，竟那么遥远。

近年每每得闲，总爱走走老地方，拜访老朋友。我喜欢重寻向路的感觉。那时候在梦里有过预料，记了一篇“revisit”，似确和现实一样，时过境迁。就像农村的家庭，儿女离散，即使筑起了破水泥房，大请宾客，几十年换汤不换药的坝坝饭，口味也过时了。新房竟没有空调，维持了开场热闹，清点完收入，几十分钟疏寥离去，只留坐几个耐热的老人。一团和气，但是人走茶凉。大家都有人生的下一个阶段，自然地，一个时间玩的东西，并不总把人持续聚在一起。更不用说转折，当年对一些朋友，想要强求“留个念想”，往往三种结果：一种直接回绝了；一种当时关切，后来渐渐消失；一种不怎么依依不舍，最后却无论怎样总能见到。我写过“人不能斩断同过去的纽带”。被动断开，即使经过了痛苦，最后也还会连上。有的人希望主动切断，或更是无稽之谈了。

曾经旅途，从不感觉到快，降落那边总有不同的期待和紧张，总是漫长、难熬。如今渐渐喜欢待在空中的时间。地上的睡眠永远需要闹钟，抱着总要醒来的心态，并不安稳。机上的睡眠，抽离了一些地上碎片，总希望狠狠地睡，睡他个天荒地老。醒来已穿过层峦叠嶂，无止境的航路，窗外云山云雨、闪电环绕，追星逐月，上下颠簸像摇篮，似乎填补了童年的欠缺，令人短暂感到人生的某种完成。所以喜欢开车、铁路，最喜欢飞行，越快的越喜欢，快到看不见周围，便感觉和周遭世界越发疏离了。每每痛苦时，想起奇异旅途期待的心情，总觉得怀念。很多过后念想的事，当时却是难熬的；比如这三种：运动、不屑的爱、旅途。

重走旧路有很多乐趣。其中之一来自于相似的环境，往往引起相似的情绪，和重听重唱旧歌一样。多年前离开S城，也是夜间，飞机上升、转向，我在邮件写道：“城市星罗棋布像游戏”。那时，我满是不舍的心情。飞机从城郭转向城区，我看到好多熟悉的地方，又勾起好多画面。夏夜凉风，同骑单车，大路旁施工围栏喷着“我爱S城”，我说我不爱S城。后来一想，我并不爱任何城市，只是对人虚妄的幻想投射到土地上，带有许多复杂情绪罢了。S城的故事在我身上还会重复上演。曾经一期节目上也说过这番话，谈到故乡，大家都有自己独特的情感，而我的表达是干瘪的。当时并未预料现在，只是很多感慨，如今很多悬而未决的答案，也只能在漂泊中暂且安定。

人生无根蒂，飘如陌上尘。有时候想，以前立志体验不同的生活，这么多年尝过，总该找个地方休息了。其实体验生活本不是目的，只是躲避而已，后来发现还是在路上使自己更舒服。现在尚不知未来是怎样的。唯一确定的是，旧路会一直走下去。还有很多老友，慢慢探访，还能走上几年。旧地先后前往，有的不复存在，至少还有慨叹，也能走一段时间。今天的路也会继续走下去，在某一日作为感慨的回忆，再出现在文字里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