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 年我开始学电脑。这无疑永久地改变了我的生活。我应是 2008 年奥运会最小的一批亲历者。那时的夏天似乎不像现在热:夜里人们常在楼下乘凉,老幼同坐水泥阶梯,楼下拾荒匠家里有台破电视,还曾发生过很多奇事,那是我最放松的童年回忆之一。当时绝不会想到,多年以后,再回到那个熟悉而陌生的楼道,我已会滋生一种恐惧;或者人们对所有楼道也有的,我们已不再有公共空间了。
暑夜,全家坐在客厅,我在中间的小凳上。学会走路以前,家人把我放在这里,作为束缚;而这如今是电视近处的好位置。可以想象小男孩端起小板凳,杵在电视面前抬头看的样子。奥运会开幕式开始了。内容自然忘记,但知道是张艺谋导演,挤满了人,动作整齐,刘欢唱《我和你》,那年真是脍炙人口,我也能装模做样来几句。那时虽未感觉太多喜悦或自豪,但市中心广场摆摊的福娃短袖——有五种颜色,我家有一件红色的,似乎是主角的那个;我是否穿过已不记得了,但后来出现在外公的身上。
除此之外,似乎再记不起更多细节了。日见老友分享,2008 年群星合唱《北京欢迎你》,感到这些年间变化很大,借此回忆当时所想。
从我最小的时候起,第一份理想是做法官。在别的小孩最爱看少儿频道的时候,我的电视上放法制频道。后来也喜欢科教频道。2009 年纪录片频道开播,那天早上正好目睹新频道开机。所以也做了几年纪录片迷,最喜欢上海纪实频道。为了不让家里做客的小朋友切到讨厌的少儿频道,我会在那天删除闭路电视里的 14 台。当其疑惑为什么 13 台之后是 15 时,告诉小孩,我家没有订阅这个节目;往往这会令他们非常失望。这基本是我前十岁的生活。
2008 年我家有了第一台电脑。印象中似乎是5月5日,外公接我放学的路上,告诉我:爸爸买了一台电脑,舅舅今天来家里装上了。那是我最激动的一天。在那个年代,谁家有一台电脑,应是极稀有的事情。每次去“80后”的舅舅家,最期待的就是看看他的电脑。他家还通了网络,这是两年以后我才体验的东西了。很长一段时间里,如果想要下载音乐,需要去五公里外的舅舅家才能做到。父亲购买电脑,最初是为了游戏。记忆中有极品飞车、暴力摩托,因为从小看他玩游戏,我接触电脑便不是从此开始。我在书店看许多物理、科学、电脑书,其中最喜欢电脑类。那是一个只能从电视、广播和书店获知世界的年代。当然还没有 YouTube;在后者出现以前,我从书店学了很多东西。也自那时开始,志向变成了做程序员;确也不曾想,在当时已是一个超前的职业。
至于环境和气候,只记得即便是小学生,也知道他的名字,在电视上慢吞吞说话,和正常感觉慢半拍。当然现在回忆一定是当时更自由。有人说只是因为技术进步了,高科技手段变多;但我依然认为,从人们的情绪和结果本身看,那时依然比现在开放,人们持着 open to criticism 的心态面对社会,当然对自己也如此。上小学的时候,班主任停课在教室播放柴静的纪录片《穹顶之下》,能感受到那是一个有社会关切的时代。自然今天的人们更为麻木了。我常和留学生打交道,见到他们单纯的笑容时,难免会和身边学生相比较,如我多年前这首诗说的:
倒伏枯草之歌
“需要有对照!”
他们指着枯草
倒伏在冬天的灌木上
“灌木会枯萎,
枯草在发芽。
这发芽的枯草,
一劳永逸地解决了人们对绿的需要!”孩子们叫它伏草
因为字典里没有枯和倒
要是有野火
带来新的土壤
你绿得笔直
不如做棵灌木吧
孩子们
肯定的笑容在你们脸上绽放
向我们给出否定的回答依回忆翻录,
约2020年冬。
固然当时的人们有社会关切,而且生活在上升的区间中,自然有更多需求。如今资源稀缺的处境,或将不再如此了。
这几年,Frutiger Aero 的设计风格回潮;也就是似于 Windows 7 里毛玻璃的效果。清新明快的风格,带着人与自然的关切,印象中不只在设计里,也在那时的社会中。家乡的滨江路改造前,立着联合国人居环境奖的石碑。现在看来,这种美学可能与人们希望逃离 20 世纪出现的诸多永久性危机有关,里面有希望的感觉;这是今天的设计中所没有的。Liminal space 的概念也能解释为什么我们这一代人有着共同的数字怀旧,而其特点或能帮助窥见过去时代之心态。
2008 年我开始用电脑,并于数年后开始学习 C 语言,这固然是影响我最大的事之一。然而在 2015 年前后,当我发现“计算机科学”作为专业渐渐在人们口中熟悉的时候,我便意识到,等不及工作,这行业将要变味了。所以我开始学习经济学,在 YouTube,然后是哲学、伦理学。后来数年步入文化界;实际上,从那时开始,我便对过剩的产能失去信心了。
2016 年我意识到气氛将要转变。当我同身边朋友说的时候,大家无非当作笑话,并作鄙夷的态度。2017 年 DW 刊发了这一评论。2018 年便是我们熟悉的门槛了。而此后亦不必多讲。
从那以后,我的生活渐渐转轨,也便离当时憧憬越来越远了。只是理想从确定到犹疑,生活从方向到不定。说不清是好是坏,也算是和当初自己有了妥协。今天更多享受体力的劳动,因为不动脑子,或掩藏了更多的事。
我不知道那时的人们对今天会怎么看。这十年间的变化太大了。有人抓住机会,作出理性的选择,或是感情的选择。当然还有投机的选择。我们经历了压抑的时代,随后又赤裸在大地上竞跑,再遇到障碍起起落落;最后发现无非和最开始的情况一致。仿佛脚下位置似曾相识;这或是多年后我们最终的宿命。
Aug 16, 202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