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近日好友去国。从临至到分别仅仅三月，中间不免烂漫憧憬，后来大家不再提了。初见时候极偶然，本是应着工作之请，而后日历中从“work”到“personal”变了色，以我黔驴几技有几天快乐时候。最初几番相助，已意识到不可再有，只是际遇，这次无需深究。那时正值诸多伊始，希望做些什么，不料此后不可收拾了；那些憧憬便没能再实现。

转眼几月之间，生活已很大改变，好友也要离去了。临走几日异常繁忙，见面得其书信，谈及几事尚未办妥，约了时间，似因有始有终者故。末一日，晨于机场告别，作别事已驾轻就熟，不觉得紧张。只是走后由其致谢，引起同感，突然冒出几句想说，似是如下：

「
  ······

  刚才经历让我想起了一些旅途中的友情。都是小时候，现在没有了。记得小时候去哪里玩，或于别的城市旅游，总能认识几个有趣的人，发生一些快乐的事。当时不预感分别。即使以后不再见到，总也是愉悦的。长大后似乎没有这样的事了。

  你于中国的短暂旅途我想却是相似的。这段旅行中你遇到的很多人，可能以后都不会再见到；但这并不阻止它是一个非常快乐，甚至以后想起来也很美好的事。或许会忘记，或许真会突然想起，我觉得是愉快的。

  刚刚突然有如此的感慨。
」

二

历来工作，常接触到“短暂旅行”者。去国的分别，有时并不在远，而是际遇过去、环境改变、人生继续······常不是几小时飞机的距离。近一组旅者，朋友S君在共事时，对其中一“中分卷毛”动了心。我加以鼓励，丝毫没提分别的事。几天以后竟撮合了。只是本预计还有两周缠绵，不料行程突变，第三日便要搭上飞机，往七小时以外的地方去。S君很是伤心。我没有表示什么。我本以为，两周也是短的，和两天一样，到结局时都会依依不舍，说得多明白也不妨碍永别。更何况大家语言不通还没说明白，霎去以后，不知你我去向，期望往往不可持续。大概率就此作别，早点看开少几分伤痛，在我看是应有之义，于S君也应是做的。

既然知道结局，为何当初鼓励追求呢？我说：「短暂的生活是苦恼的。长久的生活是苦恼的。快乐如生活，长短是一瞬间，有机会便抓住，是极难的。但凡跨出一步，已经可称道。更何况岗位上鞠躬尽职，缺个这样经历，也为你说不过去呢。」

三

另一好友F君，已毕业了。最后一学期尚在时，认识了一个大一的小姑娘，两人在学校操场上唱歌。开始我对他们并不知情，后有人侧告，遂又按耐不住，不希望他俩就此错过了。

现在回想，这种心态或也出于懊悔，曾经胆小，贪玩逗桡，误了很多事情。后来几多变故，要么放手不再耿耿于怀，要么想定了“to take some actions”，几乎没有中间选项。固然行动远比放弃难，对自己往往放过了，而鼓励别人却是轻松的。

其后不知怎么样了。最后听见，他们自知相爱，只是相识不着时，不能更近一步，但其中有些欢乐的日子。

四

「人什么时候想留下“物”——当且仅当“人”不在的时候。」曾谈到荒木经惟照片时如是说。他拍下“和阳子睡过的床”，对大多数人是极不寻常的。他似乎预见了某种未至的伤痛。在拍下舟上卧着的阳子以后，他默默哭了。于乐时预见哀情，在我看来不是奇力，这是他的性格：一件事开始的时候，就要料想到结束；早有预备才不至心里起伏。

人生中许多旅途，虽然预见到结尾，不便直说，也要顺着走下去。时间长了，知识、技能都会忘记，只有经验和感情不会。倦怠于尝试，习惯了作别，但总对别人加以期许，这或不是一件好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