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以后，喜欢致辞的有两类。做生意的要掌握算命的技巧：客官骨骼清奇，必有大成功，然而临门一脚，须买我一物，逢凶化吉。做媒体的比较冷静，十年前的“新年贺词”，庙堂之上洪钟九鼎，“切中斯土斯民之肯綮”。不曾想次年竟成绝唱了。多年前，喜欢重读旧文。看到读书杂志的《打靶歌》，脸红手颤历历在目；如今早已不敢。但听说最近也有总结，“集体记忆”，不太正确者；回想平时对这家媒体的了解，肃然起敬了。

常见对时代耿耿于怀的讨论。数十年弹指一挥间，生活骤变；不管进步退步，都有许多感慨。然而自然年本为人定，谁又说其必然是某样东西的发展历程呢。不过地球绕日一圈，四季复始，也无甚差别，至多是生物的流转。人之诞生以前，地球上的所有物质被生物"remake"过数遍，这是自然的物质流变，可以说是因生存、存续而起。所以人类的主题应该是废物利用。曾几何时担心 3% 的淡水用一滴少一滴；百年难以降解的垃圾堆迟早有一天占满这地。然而即使淡水耗尽，人也是能吃咸水的，哪怕是物种改变，也始终有东西能生存下去。这么看来，那种为了满足好奇心的宇宙探索就只是虚妄的自我陶醉了。不过发现宜居地，也是在主要任务当中的。

以此视角，一些长期风险是应该关注的。人口增长、气候变化、公共卫生、智能安全、语言流变，也许值得投入更多思考。不过在面对一些突发事件时，需要的依旧是冷静。我如今更有一种在扑朔迷离中尊重他人命运的愿景了。决定事物改变的，或许不是人们的行动，而在其自身的继续。毕竟社会复杂，任何事件如历史积重难返，不是个人可议定的。更不必说如今不是一群人能以议定的时候。但无论如何，马克思·韦伯之“清明”是应以追求的。

另一难题是社会正义，怎么看都不像是符合生存困境的东西。也许是人太复杂了，不能仅凭物种的自然目的就达到和谐的共生。胜负欲、报复心也极强，不善隐忍，总要以牙还牙；恶行总能延续，最终波及全体，只能以大水再造新地，并于巴别塔互不相交——文明冲突又由此而起了。上帝一次次把人间拉向正义，都靠一个办法：削弱人类的力量——方言、灾难、人神关系······ 所以，在上帝眼中，问题在于人太完美了，完美到个体过于强大，正义无法实现。上帝于人世缺位的时候，人便要以法律自缚，牺牲自由，换来一些价值的东西。也许没了正义，人类也会自相残杀直到覆灭，但天父的教训还是人类生存最大的威胁。这令人不得不踏上追求正义的路。

回到平时的行动上，表达中遇到问题，容易直接反着讲，经过批判性思维以后的。这是默认大家已经知道普遍的答案，然而事实却不如此。刘在复说，中国如今不需要海德格尔，后现代的反思过于超前了，虽然我们已经面临着后现代的问题——此时，实用理性是更重要的。三十年后这话一样受用。要讲一个事，复杂容易简单难，很考验水平。启蒙之路任重道远。先讲明白理性，后话下回分晓；把这些基本的东西想明白了，才有机会让表达有效。

今年有许多不舍的告别。也有一些偶然的相遇，惊喜，重逢、久违的欢聚。最后一个告别的应是这一年本身了。在明年，青黄交接，会同四十年前一样，有蹑手蹑脚的一段时间。我们所失去的决不是摘下面具可以挽回。人们需要倾听、理解和支持。希望读者知道，在远方，有许多和你一样凛然的光；也请你支持身边的他们。然而别无他法，日出之前，一束光不能拥抱另一束光。孤立求索，这路尚有很长。

Dec 30, 2022
21:04